这样,在眼前这座似乎远离尘嚣的山区小城,赵翔几年间的生活有如淌过成都平原的小河,这种平静,在那时的中国显得格外可贵。没有人向他传达过各种“内部报告”、文件;没有人向他分析过中国的“大好形势”和“阶级斗争的新动向”;他很少像“大地方”的人能听到事后还往往被证实的“小道消息”。处于远离中心的边缘地带,有时赵翔感到闭塞得快要窒息,不过,转念一想,这里没有硝烟,没有剑拔弩张的斗争,没有明目张胆的陷害,连全城都可以听到的广播,播音员的声音也不是刺耳的,火辣辣的。如果不计较简单的物质生活和贫乏的文化生活,这里倒是一个使人免于焦虑的地方。
但是……
出于多年养成的习惯,赵翔也常常翻阅一下报纸,毕竟,它们能让他多少知道一些发生在宝兴之外的“天下大事”。学校订的报纸只有《人民日报》《四川日报》和雅安地区办的小报,县文化馆有《解放军报》《光明日报》和《中国青年报》,他偶尔就去那里坐坐。通过这几种报纸,他知道了一些在思想界、文艺界持续不断的各种批判。在文艺界,前前后后,被批判的戏剧,电影,小说,这个“论”,那个“论”,这个“主义”,那个“主义”,这个作家,那个理论家,他记不清有多少。今天,“这个人”批判“那个人”,指责他散布修正主义观点,为资本主义复辟“鸣锣开道”,明天,“这个人”又被别的人推上了意识形态的被告席,罪名仍然是散布修正主义观点,为资本主义复辟造舆论;谴责别的人“右”的人,很快又被更“左”的人扣上“右”的帽子……就凭这些,赵翔开始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一场风暴正在聚集。但是,他根本不知道,根本不会料想到,即将袭来的暴风雨,在中国的历史上,在人类的历史上,无前例可寻,还差一点点就把他自己从现实世界里打发走了。